第178章 女帝师三(40)(1/2)

忽听得外面有男子的声音高呼回避,门口人影散乱,高旸带着七八名卫士冲进殿来。只见他手持宝剑,红着眼,噙着泪,双眉紧蹙,神色焦灼。待看见我和启春安然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侧过头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银色泪痕。启春迎上去道:“凶手已然伏诛,殿下不必担心。”

高旸将剑交给身后的侍卫,携了启春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会冲进来。可有受伤?”

启春摇了摇头。高旸一揖,不徐不疾向我道:“朱大人受惊了,大人无恙么?”

我还礼道:“多亏有世子王妃在这里。”

高旸点点头,放了启春的手,自去查看尸体。一弯腰,一滴清泪掉落在血泊之中,如那夜幽暗的汴河边一盏溶溶澹澹的羊角风灯,不动声色地晕开冰冷的夜色。

高旸看了看尸体,道:“此人是从背后被人杀死的。”

启春道:“是被暗器穿心而死。”

高旸道:“不错。我手中正好就有两枚暗器。”说罢从袖中掏出两枚黄澄澄的三棱小梭,只有小指尖这么大,后面微微凹陷。

启春接了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道:“虽然小,却有分量,是黄铜打的。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高旸道:“刚才那边墙上有个人跳了下来,我便带人去追。他向我们打了几枚暗器,这才脱身。”

启春问道:“可有人受伤么?”

高旸道:“放心。那人有意打偏,只是不想让人追到他而已。我已经派人知会了汴城府,让他们闭城大索。”

启春道:“好。待验过尸,就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墙上那人杀死了她。他并不想和朱大人照面,却暴露了自己所用的暗器。如果我是他,便会即刻出城。待得闭城,就太迟了。”

小小一枚三棱梭静静躺在启春雪白的手心中,阳光下,打磨的纹路清晰可见。我拈起三棱梭道:“这像是新打的。而且此人应当相当阔绰。黄铜价贵,这么实心的一团,洒豆一般就扔出去了。姐姐是习武之人,可认得这枚梭么?”

启春摇头道:“我家传的是火器与剑术,从未学过暗器,也不知道如今江湖上都用什么暗器。”

高旸道:“太后出身江湖,且精通剑术。昱妃娘娘也继承了太后与周贵妃的绝学,朱大人何不将此物带回宫去,问一问太后和昱妃。”我点点头,将小梭收入荷包。高旸又道:“朱大人识得用此暗器之人么?”

我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也许……见过。”

启春道:“也许?”

我叹道:“今早出宫时,一个身披白斗篷的人也像那样站在屋脊上。后来宫中的侍卫追了过去,他便逃走了。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绿萼在我身后轻声道:“恕奴婢多口。奴婢觉得那人就是来瞧姑娘的。”

启春道:“何以见得?”

绿萼道:“姑娘后来不是自己除下了风帽露出了面孔?那人看见姑娘的容貌之后,才逃走的。”

我诧异道:“果真?我除下风帽不过是为了要看清他的脸。”

启春道:“罢了。咱们在这里混猜也是无用,可惜这凶手死了,要查出主使之人,恐怕要费许多工夫。”又向我道,“妹妹从来不是糊涂人,怎么这一次这样蹊跷,刺杀你的你也不认得,搭救你的你也不认得。如此看来,你是几时得罪了人、几时积了德,自己都懵懂不知。”

我垂头道:“姐姐教训的是,玉机惭愧。”

正说着,几个卫士走上前来向高旸禀告,说殿中并无不寻常之处。高旸命人团团围住景灵殿,不许放一个闲人进来,只等掖庭属和大理寺来勘查。启春道:“我和妹妹一道去看看那个舍身救你的姑娘。她受伤可不轻。”又向高旸道,“殿下并非殿值,且男女有别,还请暂且回避,将这里交给卫尉吧。”

高旸道:“正有此意。”又向我道,“朱大人今番受惊不小,还请早些回宫,免得再生枝节。”说罢一揖,转身去了。只见雪白的冠带在他脑后飘起,我心念一动,恍然道:“我想起来了!”

高旸回转过身。启春道:“什么?”

我指着尸体的头道:“这个人并不是被暗器穿心而死的。在那以前,已经有一枚暗器打中了她的后脑,那时她的神情就已经变了。我猜,她那时已经人事不知了。那枚穿心的暗器,只是那人怕她没死,所以补上了一枚。”

启春道:“这样说也有理。我父亲曾说过,人脑后有一处,若被刺中或是被弹子打中,便立时失觉,哪怕还有心跳,也是回天乏术。这两枚暗器接连而发,定是他左右手各扣一枚,分袭头和心。只要中了一枚,便是立时毙命。此人隔着这么远,却能认得这么清楚,他的功夫当真可惊可怖。”

我顿时想起当年周渊捉拿奚桧去汴城府的事,虽然周渊已经离宫大半年,皇帝说起她依旧充满向往之情,“学武之人,对人身五脏六腑、四肢关节甚为了解,远胜常人。有此手段,并不出奇。”

念及于此,我讷讷道:“莫非是她?”转念一想,天下学武之人也甚多,高手也未必只有她一个。

启春道:“谁?”

我心里越发糊涂起来:“周贵妃?”

高旸道:“绝不是周贵妃。我瞧得清楚,那人是个男子,只是仓促之间看不清楚年纪。”

启春道:“要知道是不是和周贵妃有关,妹妹回宫去问一问昱妃便知道了。”说罢携起我的手道,“咱们有话出去说,守着尸体做什么?”

景灵殿外一个僧人都没有了,女人们也不知去向,廊下站满了披甲的侍卫。高旸嘱咐了启春两句,这才告辞。言谈间颇有眷眷恩爱之意味,然而启春却是淡淡不言。我俩问了银杏的所在,正要一起去看,却见信王妃的亲信姑姑走了过来,向启春行了一礼:“王妃听说朱大人被刺,少夫人又在景灵殿,正在那边屋里着急,少夫人快回去吧。”

启春叹了口气,向我道:“本来我听说你今天出宫,想着时辰差不多了,来和你说两句话,谁知刚进来,就遇上这等事。王妃还在等我,恐怕不能与妹妹多说了。”

我忙道:“想必王妃挂心得很,姐姐快去吧。代我向王妃请安。”

那姑姑看了看我,忙补上一礼:“王妃听闻朱大人安然无恙,甚是欣慰,直念佛呢。”

我还礼道:“多谢王妃关怀。”

待启春走出十几步远,我这才发现她的素袍下不知何时已沾了血迹,弯弯曲曲、细细窄窄的一条,绑缚着她的脚步,竟迟缓而凝重起来。不知怎的,我忽而不安起来,脱口唤道:“启姐姐。”一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