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白气腾腾的紫砂锅盖,轻轻搅动,汤汁粘稠,甜香四溢,经过了三个时辰的温火慢炖,里头莲子、银耳已经软烂。这时,不急不缓地,将早已拌匀的鸽蛋放入其中,等着扑出盈盈蛋香来,就将砂锅端至桌上。

一旁早已备好瓷碗,碗口不过一少女的巴掌大,玉白无暇,釉光温润,碗内已盛好了温热的牛乳。

舀出一勺银耳蛋羹入了牛乳,清香与乳味相融,这便是一碗濡润软绵,甘甜滋润的莲子银耳蛋奶羹,是自家姑娘最喜欢吃的早点。

着一身墨绿色比甲的张嬷嬷将蛋奶羹小心地放入小小六棱形的红木食盒内,阖上盖,便离开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厨房,一路上从容不迫地走着。

外头天色尚早,晨光朦胧,却正是一天中最嘈杂的时候,奴仆们纷纷起身走动,各司其职,弄出的声响不小,而今儿个府中要摆宴,比以往还要闹一些。

但甭管有多闹,只要一入玉芙院,四周便立时变得清静悠然。

这玉芙院正是自家姑娘——荣国公嫡孙女苏寻所居之处。

承荣国公府一贯低调朴素的风格,院子里的地儿虽宽敞大方,摆设却甚是简单。

入了院子便能瞧见一秋千垂挂,近旁一方不大的暗沉色木质花架正设中央,曲曲长长,呈拱形状,半围着的一座镂空雕莲花鲤鱼暗黄色玉石桌,周旁是一对刻着一样花纹的同色石凳。目下正是春末夏初,院子四周倒还有一圈葱葱郁郁,可除了这些,就别无它物。

瞧着这些摆设,第一眼,都会觉得太朴素,只是张嬷嬷从自家姑娘出生起便伺候在身边,整整五年,又怎么不晓得这些东西的来历。

那玉石桌椅是用一整块上好的寿山田黄冻石精雕细琢而成,那方花架是黑檀木的,就连那最不起眼的秋千底下的座,也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光是这一小块儿,也足足需得千两银子。

这荣国公府真是把姑娘宠上天了,只是不宠着她,又该宠谁呢?

姑娘是荣国公府三房所出。

而众所周知,这三房是荣国公夫人三十余岁时拼着命生出来的小儿子,平日里在荣国公府是最宠的。再说,姑娘的娘亲陶氏,乃是镇国公唯一的嫡亲小女儿,又是个自小被宠着长大的。这两个被宠着养大的主,连着生了二个儿子,年近三十,才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当然得更加宠爱。

更何况,这荣国公府一向阳盛阴衰,到了姑娘这一辈,只得了她一个丫头,又是长得那么粉嫩可爱,物以稀为贵,全府上下自然当心头肉一般疼。

这会儿,已到了门口,扫了眼攀上花架的一抹绿色,张嬷嬷唇角扬起,不多想,就轻轻入了主屋。

屋内静谧寂然,透着隔开里外间的那道嫩青色纱幔,可以隐隐约约瞧见黄花梨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小小的一团,不规矩地躺着,一只雪白的小脚丫子露在薄被外头,往里走进,撩开纱幔,便能感受到那平稳舒缓的呼吸声,看来睡得正熟。

床边,站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唤半夏、忍冬。

刚才两人互相推诿着,却是谁也不忍心叫姑娘起床,眼下见着张嬷嬷来了,赶紧唤了声嬷嬷,就低头退后,安静立于一旁。

张嬷嬷放下纱幔,轻步上前,没说话,先是冷眼睇了下这两丫头,将食盒递了过去,转而目光投向床榻上。

那着一袭质地柔软、淡粉色荷纹寝衣的小身子侧躺着,两只白嫩小手交叠摆放,软弱无骨。小手旁,半张脸蛋儿白皙粉团,鼻尖微翘,紧阖的眸子睫毛浓密,一瞧便知是个玉雪可爱的。

而不同与一般黄毛小儿,姑娘自小头发就又黑又多,眼下,那头乌发散落在床,愈是衬着肤质吹弹可破,真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叫人看着都挪不开眼,又怎么忍心打扰?

姑娘也小,正是嗜睡的年纪,若是平时,自然是任着她睡,只是今儿府里二房的要摆百日宴,给老夫人请安后,得去瞧瞧。

三夫人千叮万嘱过,姑娘不小了,这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可万万不能迟了。

但,姑娘明明是这般小……

“姑娘,起来吃早点了。”

张嬷嬷轻叹口气,缓缓俯身,闻着扑鼻而来的女娃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儿,柔声唤道。而她这句话听似轻柔,却是特地加重“早点”二字的。

自小瞧着姑娘长大,张嬷嬷自然对她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五岁,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性子不骄纵,但有一个毛病——馋嘴。

且说刚才那院子里,别看种满了树木花草,却得知,花架处,原先该种紫藤花的地方被换上了葡萄藤,而周围那一圈的繁枝茂叶,细看,都能看见有小果子,那些便是能开花结果的梨树、桃树、苹果树……

真是个十足的小吃货,所以一听到有吃的,准保会醒。

果然,床榻上的小人儿睫毛抖动了一下,似是要醒了,可下一刻,只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鼻息平稳。

这到底是醒还是没醒?

半夏和忍冬目瞪口呆,互望一眼,谁也没有吱声。

张嬷嬷倒不急,瞧着那小脸蛋上微颤的睫毛,向身后两人招了招手,将食盒取过来打开,里面除了一碗莲子银耳蛋奶羹,还有两盘精致的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