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建祥这三年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他没去那趟非洲,他和方颂祺的关系必然不会发展成如今势同水火的地步。

方颂祺此时并没有在意抚恤金。卢春燕撬走了那么钱,再多一笔抚恤金丁点儿不稀奇。

老许当年并没有要在非洲久呆,他带团队过去,原计划三个月后团队成员继续留,他回来,除了研究所还有其他工作要忙,他也不可能丢下生病的许敬。万万没想到天降横祸……

翁建祥的话和她第一次听时没太大差别。

可她就是想再听一听。

听完貌似也没怎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就因为人家出于怜悯请了一顿饭,真当自己是“贵”客,冲人家发脾气,质疑人家的决定。

何况季忠棠不也说了?那不是他一个大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外交部领事司决议后下达的指示。

她太久没说话,翁建祥有点担心:“阿祺?”

方颂祺从自我思绪中晃回神,站起身:“没事了……我先走了……”

临到门口,她转回头,以通知的口吻道:“许敬十八岁生日后,无需麻烦你们当他的监护人,他会单独立户。”

…………

说到许敬的单独立户,方颂祺面临的一个难题是,许敬的个人产权证明。

如果买房,她手里的钱根本连个首付都困难,而她又确实没有买房的打算,为了许敬单独立户举债,她不愿意,感觉自己后半辈子就是因还债而存在。

这几天再三考虑的结果是,向沈烨求助。

沈烨听明白她的意思:“……我先把房子过户给你弟弟,等你弟弟的立户问题解决后,再还给我?”

“嗯。”方颂祺点头,“手续里要缴的税,全部算我的。”

临末了她加一句玩笑:“你不担心我卷房私逃就好。”

沈烨敲了敲她的额头:“我先找律师咨询,算清楚这笔账。”

方颂祺:“你慢慢咨询,没那么着急。”

“你弟弟生日什么时候?”沈烨问。

方颂祺点开手机日历:“下个月十八号。”

“那也快了,现在已经月末,再两三天就下个月。”沈烨摸摸下巴,“打算给他怎么过?”

“没打算。”方颂祺耸肩,“不就生日?谁每年没有个生日?”

“十八岁生日还是很重要的。”

“到时候随便买个蛋糕就好。”方颂祺嫌麻烦,“他身体又不好。”

沈烨就想等着看她到时候如何口是心非,离开前,关心:“现在怎样?心情恢复没有?”

“如果我说还是很差,你准备到我床上哄我开心么?”方颂祺媚眼反问。

在他面前,她措辞已克制很多,否则就是诸如“打一炮”的粗鄙字眼出口。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沈烨是她男朋友,不是火包友。

沈烨咳咳咳,转移话题道:“我妈后天也过生日,你来我家吃饭。”

方颂祺忍不住笑:“你纯心要在你妈生日当天气死她?”

沈烨也笑:“没那么严重。”

若非许敬在家不方便,方颂祺真的会把沈烨拉上楼拐到床上,迄今为止除了放映厅那一次,其余时候均在酒店,怪不自在。

两人分道扬镳,方颂祺回公寓里,见许敬埋头在书桌前,她皱眉让许敬少看点书多休息。

许敬哭笑不得:“姐,是你交待我刷题备考。”

“你不是天才吗?那应该比别人少花时间也能考上。”方颂祺瞪眼。

确实矛盾。以前许敬住院时,若被她抓到偷偷看书,那必然一顿批;如今允许许敬上学,却代表许敬养病的时间不可避免地减少,得多费精力。

许敬:“……”突然觉得自家姐姐好幼稚……

方颂祺倒丁点未察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许敬确实学东西比同龄人快,她最初见许敬天天回家不写作业,以为他贪玩讨厌学习,结果原来他门门考第一。

稍加一驻足,她走进许敬的房间。

许敬瞧着她的神情感觉似乎有大事,特意从书桌前起身:“怎么了姐?”

方颂祺凝眉,斟酌问:“你……当年刚听说爸过世,是什么感觉?”

那会儿她人尚在米国,他比她早知晓,才十四岁,还是个病人,她从未探究过,他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是何反应。她就记得她回国后,他连在老许的葬礼上都不曾掉过眼泪。至少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没见过。

可他从小到大,明明是个动不动就冲她哭鼻子的小男生,即便现在,他不也动不动就红眼睛?

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问题,许敬怔了一大怔,似回忆了数秒,才挠挠后脑勺:“可能因为我当时年纪还比较小,对死亡没有太深刻的触动,所以也就没太大的感觉。”

屁咧!方颂祺撇嘴。现在的孩子多早熟?他当年十四了还小?而且在老许之前他已经死过妈,还说对死亡没深刻感触?

心中质疑,她口头上倒未再追问,甩甩手离开:“行吧你继续看书吧我就随便问问。”

回房间后,方颂祺把从季忠棠处拿回来的照片装进相册里。

相册是以前老许留下来的旧相册了,毕竟现在大多数年轻人照片都存手机里没事不会去专门洗。装相片的功夫,便顺手把相册从头翻了一遍。

相片不多,全是她和老许、许敬一起生活期间照的,平时没那个闲工夫,多数是逢重大节日,比如端午、中秋、新年,或者她和许敬的生日,老许和他们姐弟俩在一起时,才会记起来留影。

边翻边回忆的同时,方颂祺隐隐恐慌,因为她如今对每一件往事都不由自主抱怀疑态度,怀疑是否也出现了记忆偏差。

从马医生那儿回来后的这整整一周,她庆幸自己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可每每晚上入睡前的那一小阵,脑子便不受控制:自己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存在,活在虚假记忆堆积而成的世界里。

…………

姐弟俩难得一起过周末,大片的时间可相处,晚饭后,许敬以劳逸结合为理由,拉方颂祺看电影。

自然不是进电影院,就是两人拉黑了灯挤在电脑前看鬼片。

其实小时候这么干过。老许刚给方颂祺买个人电脑那会儿,许敬比她还稀罕,每次她开电脑,他都会来围观,小小的个头杵在她手边眼巴巴地盯着看。

她嫌弃死他了,毕竟少女也有少女要做的事儿,被他窥探到隐私算怎么回事儿?所以有一次她故意开鬼片吓他。

结果他不敢一个人睡觉,又和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姐姐姐姐,床底下有手会伸出来把我抓走。”

她那个时候胆子还不如现在大,虽然没怕成许敬那样,但也心有余悸,便假装不情不愿地收留他在她房间。

手臂被握紧,方颂祺偏头,正是许敬因为屏幕上血腥的画面下意识揪她。

她本觉得,他的目的既是劳逸结合,就该挑轻松愉快的影片的类型。他却认为重口味些的比较刺激大脑。OK,那她就随他的便喽。

而现在……?方颂祺无力吐槽:“胆小鬼,又怕又想看。”

许敬笑笑:“没有姐在,我一般不会看。”

“敢情我是辟邪宝器能邦你吓走神神鬼鬼?”方颂祺猛翻白眼。

“姐不是辟邪宝器,姐是我最亲的人。”许敬认真道。

突如其来的煽情,方颂祺被肉麻地起一身鸡皮疙瘩,捋开他的手:“我不是。去找你另外的姐。”

正好手机里进来电话,方颂祺从沙发前的地毯上起身,带着手机走去阳台。

思绪尚停滞在许敬那句肉麻兮兮,她没留意屏幕显示,接起后发现是魏必的号码传出蔺时年的言简意赅:“不是要看日记?现在在你公寓小区后面的公园里,邀请你屈尊降贵大驾光临。”

方颂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蔺时年已挂了电话。

草!老王八!他以为用“邀请”两个字就可以替代“诱或”?指不准他在公园里设下了埋伏等她上钩!而且凭什么他邀请她就得接受?鬼才要去!

方颂祺气咻咻会客厅里继续陪许敬看电影,却如坐针毡,心里被一只猫爪不停地挠啊挠。

约莫半个小时后,坚持到影片播放完毕,她赶许敬去睡觉,她自己也回房间,忖了一忖,觉得八点半时间不算晚,可以满走一趟公园,反正离得近。就是不知道她晾了他半个多小时,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事实证明老狗比最近真闲得慌,居然还在公园里,车子所停之处正对着活动广场,有跳广场舞,有扎堆比拼乐器,有小孩的娱乐设施,有学交际舞的学生出来练胆当众表演。

方颂祺在带感的乐声中坐进车内,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步行来这一小段路而出的细汗,讽刺:“蔺老板怎么不下车去和他们一起娱乐?您挺适合那些练萨克斯的大爷凑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