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的手掌从她的头顶滑至她的后颈,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我会尽力邦你,相信你,也相信马医生,会治愈的。”

方颂祺握紧他熨烫的掌心。

沈烨叮嘱:“睡觉前记得锁好门,把监控打开。”

“监控再好用,也不如你每晚守着我睡。”方颂祺这是再度暗示他与她同居。

她的话确实没错,但……沈烨抱了抱她,与她坦诚:“小方,我妈现在的态度刚刚有点缓和,如果我提出从冯家搬出去,就更难做她的思想工作了。”

方颂祺沉默,又不禁烦躁,倒还在能控制的范畴内,克制着,闷声道:“我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她能主动提出,已表现出她对他们关系的进一步重视,沈烨知道这对她而言是非常难得,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暖意,笑:“不需要,你不需要为了我,特意去讨好我的家人,继续随心就好。这样的你已经足够好,他们总会看到你的闪光点。”

方颂祺的那点烦躁转瞬荡然无存:“孺子可教,嘴巴越来越跟抹了蜜一样。”

沈烨既是戏谑也是感叹:“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很有谈恋爱的潜力。”

OK,方颂祺的心头更甜了。

…………

下到公寓楼下,沈烨驻足,环视四周围一圈,取出手机拨出蔺时年的号码。

响满三声后,那头接起,但未出声。

沈烨便先出声,开门见山:“姑父,我们见面聊一聊。”

那头还是没说话,挂了电话。

不多时,一辆车子驶来,停在公寓楼下。

沈烨走过去,坐上车。

魏必重新启动车子,朝冯家的方向开。

沈烨侧眸看蔺时年:“你这是维持原来的态度,还是仍在犹豫中没下决定?”

“你呢?你没有半点为你自己考虑的想法?”蔺时年反诘,点破,“不管她治愈没治愈,只要她接受治疗,你都面临失去她的风险。”

沈烨明白他的意思:假如方颂祺没治愈,那么就如方颂祺刚问过他的,现在的她可能消失,被其他人格所取代;假如方颂祺治愈,她找回的记忆中,必然包括她作为小九时和蔺时年的感情,那么她还会不会喜欢他、还会不会选择他,都不一定。

这问题,沈烨不觉的难回答:“早在只以为她是简单的失忆时,我就思考过。”

“如果她找回曾经与你那段感情的记忆,最后选择了你,放弃了我,那只能说明我对她的好还不够,不足以胜过你对她的好,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尊重她的决定,也相信比起我,你能带给她更大的幸福,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反而是现在这种情况,让我觉得胜之不武。比起失去她的风险,我更想拥有完整的她,更想知道完整的她对我是什么感觉,更在意完整的她会不会对她现在的选择后悔。我希望她无论身体和内心,都获得真正的自主权,获得真正的自由。那样无论对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才是真正的公平。当然,这是我个人自私的想法,我还是尊重她的决定,治不治,关键在她自己。”

蔺时年闻言讥诮:“话讲得很满很漂亮。”

“也许吧。”沈烨笑。

蔺时年驳道:“你认为你在尊重她,其实也是另外一种自私。你根本不知道她需要承受的是什么。”

沈烨亦驳:“我就当作你不同意她接受治疗的原因是不希望她受到二次伤害。但你认为你在为她好,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自私?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

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在蔺时年脸上打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两权相害取其轻,这就是我的选择。”

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同样打在沈烨的脸上,留下的是一层薄薄的暖黄色:“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因为你非常了解小九,所以一直这么坚持。虽然她和小方本质是同一个人,但你必须承认,现在我们必须暂时把她们分开成两个人来看。如今的小方她,不是小九。即便是我们自己,处于人生的不同阶段,阅历和眼界,不也让我们和过去的自己有所区别?”

蔺时年侧开脸,闭上了眼睛。

沈烨再尝试说服:“你不要怀疑她的勇敢,不要质疑她的承受力,何况不还有我们两个一起来邦她?你难道连你自己的能力也不相信?”

“姑父,”沈烨目光纯挚,语气恳切,“姑父,她需要你。”

蔺时年依旧未出声。

她真的需要他么?

其实他的确不相信他自己的能力。因为三年前,他已经失败过一次。

他的小九,不要他了……

…………

车子停定在冯家门口,沈烨目送至尾灯的消逝后,带着凝色往里走。

迎面碰上何叔:“表少爷,去见一见董事长吧。”

沈烨颔首,前往书房:“外公。”

冯松仁正在处理两份紧急文件,头没抬,询:“和小方玩得还开心?”

“不错。”沈烨摸摸鼻子。

他这趟得以出门两天,还是冯松仁邦忙打的掩护,假借派遣他到子公司巡察为理由,在冯晚意跟前隐瞒住了。

当然,沈烨不是没察觉到,冯松仁前脚才说让他和冯晚意自行解决此次矛盾后脚又改变主意的原因恐怕在于……“J。F.”的画。

他甚至已了然,打从一开始冯松仁未反对他和方颂祺接触,大部分原因出于对他自由恋爱的尊重,但肯定也有一小部分的考虑是,希望通过他拉近和方颂祺的关系,以便获取“J。F.”画作的更多讯息。

这点不纯的目的即便仅占据百分之一,沈烨心里头仍有点不舒、服。

而如今,目的性明显已超过对他的尊重。沈烨可以理解冯松仁的做法,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他庆幸,方颂祺并未因为这件事怀疑他对她的真心。

“听你季阿姨说,存希最近这段时间在联络心理医生。是你拜托他邦忙的吧?”冯松仁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从一开始,沈烨就没指望能完全瞒住自己和季老幺私下里的小动作,所以丝毫不意外冯松仁的耳闻。但他早有防护准备,是故并不担心会被挖到底。

“不是我不舒、服,是小方,她有点狂躁症,找季老幺推荐个靠谱的心理医生,邦她解压。”真假话混合在一起,比较不容易被查探出破绽。沈烨的这套说辞是反复推敲过的:“完全就是压力大造成的,所以这次带她去海城短途游,也是为了邦她减压。”

冯松仁放下手里的文件,叹气:“谁说只有‘女大不中留’?男孩子谈起恋爱来也一样。勿怪你母亲难过你‘娶了媳妇忘了娘’。”

“外公,你就不要再调侃我了。”沈烨无奈。

“行,不调侃,那就认真问你一个问题。”冯松仁正色,“你和小方的交往,是什么性质的?”

沈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亦正色:“外公,不是玩。虽然我还并没有那个自信最后一定能小方修成正果,但我是以结婚为前提和她相处的。”

答案在预料之内,毕竟冯松仁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不是个拿感情开玩笑的人,否则也不会非常慎重地单身这么多年。

“你没自信?”冯松仁揪住话,“我这么优秀的外孙,难道还能被其他人比过去?”

沈烨讪然:“外公,小方也很优秀,我还真挺担心自己比不过其他人,把小方给抢了去。”

冯松仁笑开,啜一口手边的茶,换了个话题:“报社你呆得差不多了,明天去公司的时候,到新的岗位报到。身份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省得别人质疑你没资格。光明正大地好好干。”

沈烨倒是想再让冯松仁宽松宽松时限,但他清楚,这次多半是再争取不了了。何况,即便冯松仁是他的外公,他也不能对冯松仁无尽地寻求邦助却不妥协不付出。

遂,他点头:“好的外公。”

…………

公寓里,方颂祺精力旺盛,不想睡觉,去搜索关于人格分裂的影片。

马勒戈壁,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呈现艺术效果,所以在塑造人物上特意使用了比较极端的人设,分裂出来的人格不是变太,就是杀人狂魔,几乎个个不正常。

她胆子素来大,换作以前就当作恐怖片看看,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总忍不住和自己联想到一起,差点吓尿,没多久赶紧给自己换了部喜剧片洗洗眼睛和脑子顺便放松心情。

…………

半山别墅,书房。

蔺时年静静翻阅少女心满满的粉色笔记本。

当时无意间在方颂祺的抽屉里发现它,他是惊讶的,没想到过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仿佛老天爷突然给予他的馈赠。

她们的字迹虽然一样,但他在第一眼时就能辨别出分辨属于谁。

不记得是第几遍翻阅了,他如今差不多已能将里面的所有内容都记住。

这些内容,有些是他曾听她提起过的旧事,大部分则较为鸡毛蒜皮。鸡毛蒜皮,可他翻阅取来趣味满满,感觉对她又有新的认识。

他在想,假如她没有生病,健康平安地成长,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抬眼看面前的电脑屏幕,发现时间已过十二点,却仍不见她公寓里卧室的画面,蔺时年皱眉。

正思忖她是不是睡觉前忘记开监控了,数据便接收过来了,照出她卸妆后的素颜的干净的脸。

调整好角度后,她走回床边,然后把身、上的睡裙脱掉,一看就是又要果睡。

蔺时年知道自己的行为正验证了她经常骂他的“变太”和“猥锁”,甚至在挑战法律,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这么做。

她的胸口,那抹鲸鱼刺青盘驻,色彩仍鲜艳。

…………

无梦安稳的一、夜。

不过方颂祺的心情特别复杂。

她目前处于一种纠结的矛盾中,既希望能再梦到点其他人格的记忆,但那代表自己意识正薄弱,回想起几次濒临窒息的难受,她有点担心自己在睡梦中就给没了。这种情况的话,即便她给自己装了监控也根本无力阻止。

比如之前某日早上,若非有人来敲门,吵醒了她,她是不是就有可能窒息而死?

马医生给过她建议,说她这两年头疼时所吃的药,其实不妨可继续服用,因为它能起到安抚神经的作用。

这不就和蔺时年曾经强迫她每日服用的要求相一致?

方颂祺的内心是抗拒的,解决办法是,让马医生另外给她开药。即便药效差不多,她就是不愿意再吃回以前的那种。

她昨晚开始服用了,可此时大清早的,种种想法齐齐冲入脑子,她陷入巨大的恐慌和焦虑,担心极了,忍不住给沈烨去电。

沈烨比她早起,此时正在餐桌前和冯晚意及其他人一同用餐,瞥见是方颂祺来电,深知她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打过来,只能在冯晚意的目光下,暂且离了席,接起后便听她急急道:“你还是搬来吧!今天就搬来!像在酒店里那样陪我一起睡!我害怕!”

“又做梦了么?”沈烨关心。

“没有做梦我也害怕!”方颂祺暴躁,觉得他没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又再推托,怒火一股脑涌上头皮,炸开来,“反正就是你的家人比我重要!你妈的感受你放在第一位!她绝对不可能接受我的!你处理了好几天也没处理清楚!以后一定会彻底妥协!一定会为了你妈放弃我!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分手!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你根本就做不到!我如果消失了你也无所谓!”

吼完,她直接甩手将手机用力砸出去,盖上被子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掉在地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她充耳不闻。